托塔天王，是我国古代神话中的著名大神。我们最熟悉的托塔天王的经典形象，出现在《西游记》小说，以及1986版的电视剧中。他老人家的左手之中，常年托着一座宝塔，故称“托塔天王”。

在《西游记》中，他第一次出场，是代表天宫围剿孙悟空的主帅。其后，他也曾率领天兵天将多次出场打过酱油，帮助孙悟空降妖。但在《西游记》中，托塔天王戏份不多，是男一号孙悟空的配角。

在《封神演义》中，托塔天王的戏份倒是变多了，但又成了他三儿子哪吒的配角。虽然一直不是男一号，但人家是扎扎实实的神仙。

（图）《西游记》影视剧照，托塔天王

这位托塔天王，名叫李靖，身份大致相当于天宫陆军总司令的角色，如果猪八戒的天蓬元帅相当于天宫海军总司令角色的话。至于天宫中的空军总司令嘛，大家不用操心，因为天宫的兄弟们都会飞，那是天生自带的制空权呐。

可是这个李靖，史上确有其人，而且若论著名程度，只此一家别无分号，他就是唐朝的开国名将李靖。

李靖在唐朝的立国战争中，帮助大唐帝国打下了南方疆域，光芒仅次于为帝国打下了北方疆域的李世民；唐朝建国之后，他又率军北灭东突厥、西破吐谷浑。

李靖一生，不仅在实践上战无不胜，而且还在理论上留下了军事著作。即使是在将星闪耀的唐朝初年里，人也是一位堪称军事家的人物。

更重要的是，李靖是一位扎扎实实的人类。

可李靖这样一个扎扎实实的人类，咋就变成了一个扎扎实实的神仙了呢？

（图）李靖，隋末唐初将领，是唐朝文武兼备的著名军事家。

李靖是唐朝人。所以在唐朝，他首先是人。

作为人，他生前功盖天下，名满天下，在常人的心理之中，当然觉得他有如神助了；在他身后，他不仅获得了赐谥“景武”、陪葬昭陵的待遇，而且从唐肃宗上元元年（公元760年）开始，李靖正式进入国家祀典，成为“德行无暇、始终全节”的国家级祭祀对象。

此后的历朝历代，从宋到明到清，也都公认李靖这位人生赢家，一直保持着李靖国家级祭祀对象的地位。和他一起的，还有周公旦、太公望、诸葛亮、房玄龄、岳飞等诸位人生赢家。

国家都年年祭祀的对象，还不是神？所以，还在唐朝时期，关于李靖的种种神异传说，就见诸于文献，见诸于口碑了。

第一个对李靖发起造神运动的，是《隋唐嘉话》的作者刘餗。他在《隋唐嘉话》中写道：

“卫公李靖，始困于贫贱，因过华山庙，诉于神，且请告以位宦所至。辞色抗厉，观者异之。伫立良久乃去。出庙门百许步，闻后有大声曰：‘李仆射好去。’顾不见人。后竟至端揆。”

后来，李靖果然官至尚书省右仆射，这正是故事中“李仆射”这一称呼的预言性和神异性所在。如果刘餗说的这个故事是真的，那李靖就真的具备了与神仙交流的本事。

他，开始有点神了。

要说刘餗干这个以讹传讹的造神活计，实在不大符合他的身份：

第一，他是大史学家刘知几的亲儿子。他爹刘知几撰有中国第一部系统性的史学理论专著——《史通》，在书中大谈“史才”“史学”“史识”。刘餗这么干，亲爹唾沫横飞强调的“史识”何在啊？

第二，刘餗生活的年代，距离李靖去世不过百年，稍微搞点调查研究，也应该不至于信谣传谣到这个地步啊？

第三，刘餗所写的这个《隋唐嘉话》，主要内容就是记载南北朝至唐开元年间历史人物的言行事迹，而且两唐书和《资治通鉴》里的某些史实，还从此书取材啊。哪里想到，刘餗竟然在真货里面，混了点假货。

正因为刘餗和《隋唐嘉话》的可信度颇高，李靖造神运动的基础，就此夯实了。

晚唐李复言开始了层层加码。

他写了一本传奇小说集《续玄怪录》，在这本书中，李靖就更加神了，他竟然有了替龙行雨的大本事。从此，他成为了执掌风雨的俗神。

所以还在唐朝时，李靖就不是人了，就很有点神了。

就在李靖从人到神、冉冉上升的同时，佛教中的毗沙门天王信仰，悄然在唐朝确立。

所谓毗沙门，即梵语Vaisravana之音译，意译为“多闻”。毗沙门天王，系佛教护法神四天王之一。四天王分别是主东方的提头赖吒（持国天王），主南方的毗留勒叉（增长天王），主西方的毗留博叉（广目天王），主北方的毗沙门（多闻天王）。

毗沙门天王信仰，首先盛行于唐朝西域，贞观年间传入中原王朝。当时的毗沙门天王，主要是作为战神来崇拜的。因为当时西域高僧不空曾在自己的著作《毗沙门仪轨》中，记载毗沙门天王于天宝元年（公元742年）显灵，在大石、康五国围困安西城之时，帮助唐军打败敌人的故事，从而确立了这位天王的战神地位。

这时的毗沙门天王，形象在唐人卢弘正《兴唐寺毗沙门天王记》中有明确记载：“毗沙门天王者，佛之臂指也，右扼吴钩，左持宝塔，其旨将以摧群魔，护佛事”。托塔天王的形象，出来了。

但在唐朝，李靖是李靖，毗沙门天王是毗沙门天王。这两位各神各的，彼此平行，没有交集。

（图）李靖影视形象

毗沙门天王经五代进入宋元明时代，随着密宗衰落及民俗文化传承的变异，已经影响日渐式微。民间喜闻乐见的，还是“四大天王”中的“多闻天王”。

如果需要探究一番，才会发现原来“多闻天王”还可以称作“毗沙门天王”。

相对而言，李靖进入宋元时代后，就越发神了。

特别是宋朝时，他得到了官方、民间越来越隆重的承认与尊崇。特别是宋朝的军事弱势，使得前朝能攻善守的良将李靖常常被人想起。而且李靖不仅打仗能力突出，还一生忠于皇帝，这就更得宋朝诸帝的青睐了。

嗯，这李靖，我看行。

由此，李靖在宋朝官方祭祀中，被累加封号，不断刷新死后升官的新记录。

“宋徽宗时，他还是“惠武侯”，宋孝宗时就升为“忠惠景武公”，不久封王——“忠烈王”“辅世忠烈王”，宋宁宗时再加尊号为“辅世灵佑忠烈王”，宋理宗时的尊号就更长了，“辅世灵佑忠烈威显王”。至于民间建祠祭祀，更是不计其数。

终于，在元朝《乐毅图齐七国春秋平话后集》卷下“鬼谷下山”，我们看到了这样一段文字：

“独孤角独战四将，五匹马混战，如黑杀神真武贤圣斗毗沙门托塔李天王。”

这是目前文献中第一次见到“毗沙门托塔李天王”这样的文字，也是“毗沙门天王”“托塔天王”第一次，有了汉姓，姓李。这个李，显然指的就是李靖。

《乐毅图齐七国春秋平话后集》出自元朝不知名的作者之手，又名《七国春秋平话后集》《后七国春秋》。正是在这部元人留下的白话小说中，毗沙门天王这一出自印度的神仙，彻底中国化了，有了自己的汉族姓名。

也是在元朝，杨景贤在其《杨东来批评西游记》第九出中，出现了这样的文字：“天兵百万总归降，金塔高攀镇北方，四海尽知名与姓，毗沙门下李天王。”

至此，李靖和托塔天王，彻底融合发展了。

进入明朝之后，在各种话本、小说、演义里，李靖就是托塔天王，托塔天王就是李靖。

（图）李靖影视形象

且不说畅销书《西游记》《封神演义》里的托塔天王是李靖，就是不大为人所知的晚明余象斗所编著的《南游记》里，也沿袭了托塔天王是李靖的说法。

第十一回：“班部中文曲星余珂出班奏曰：‘臣保一人，乃是毗沙宫李靖天王之子，名唤哪吒。此人神通广大，法力无边。’”

得，李靖不仅当上了托塔天王，还白得一个“神通广大，法力无边”的小鲜肉儿子——哪吒。

齐活了。唐朝名将李靖，就这样变成了托塔天王李靖。

历史大学官方团队作品 | 文：章雪峰